但看洋装书要年富力强,正襟危坐,有严肃的态度。
假使你躺着看,那就好像两只手捧着一块大砖头,不多工夫,就两臂酸麻,只好叹一口气,将它放下。
所以,我在叹气之后,就去寻线装书。
一寻,寻到了久不见面的《世说新语》〔3〕之类一大堆,躺着来看,轻飘飘的毫不费力了,魏晋人的豪放潇洒的风姿,也仿佛在眼前浮动。
由此想到阮嗣宗〔4〕的听到步兵厨善于酿酒,就求为步兵校尉;陶渊明〔5〕的做了彭泽令,就教官田都种秫,以便做酒,因了太太的抗议,这才种了一点秔。
这真是天趣盎然,决非现在的“站在云端里呐喊”
〔6〕者们所能望其项背。
但是,“雅”
要想到适可而止,再想便不行。
例如阮嗣宗可以求做步兵校尉,陶渊明补了彭泽令,他们的地位,就不是一个平常人,要“雅”
,也还是要地位。
“采ju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
是渊明的好句,但我们在上海学起来可就难了。
没有南山,我们还可以改作“悠然见洋房”
或“悠然见烟囱”
的,然而要租一所院子里有点竹篱,可以种ju的房子,租钱就每月总得一百两,水电在外;巡捕捐按房租百分之十四,每月十四两。
单是这两项,每月就是一百十四两,每两作一元四角算,等于一百五十九元六。
近来的文稿又不值钱,每千字最低的只有四五角,因为是学陶渊明的雅人的稿子,现在算他每千字三大元罢,但标点,洋文,空白除外。
那么,单单为了采ju,他就得每月译作净五万三千二百字。
吃饭呢?要另外想法子生发,否则,他只好“饥来驱我去,不知竟何之”
了。
“雅”
要地位,也要钱,古今并不两样的,但古代的买雅,自然比现在便宜;办法也并不两样,书要摆在书架上,或者抛几本在地板上,酒杯要摆在桌子上,但算盘却要收在抽屉里,或者最好是在肚子里。
此之谓“空灵”
。
二
为了“雅”
,本来不想说这些话的。
后来一想,这于“雅”
并无伤,不过是在证明我自己的“俗”
。
王夷甫〔7〕口不言钱,还是一个不干不净人物,雅人打算盘,当然也无损其为雅人。
不过他应该有时收起算盘,或者最妙是暂时忘却算盘,那么,那时的一言一笑,就都是灵机天成的一言一笑,如果念念不忘世间的利害,那可就成为“杭育杭育派”
〔8〕了。
这关键,只在一者能够忽而放开,一者却是永远执着,因此也就大有了雅俗和高下之分。
我想,这和时而“敦伦”
〔9〕者不失为圣贤,连白天也在想女人的就要被称为“登徒子”
〔10〕的道理,大概是一样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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