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安道忽然发现自己从未去细想过。
李正德垂下了眼睑,那香已烧去了一半。
“算来,我比你还小几个时辰。”
李正德说,“还有岳华兰的血脉,连这幅模样也是你娘希望你生出来的样子,若不是李家养了我,我怕是得叫你一声哥。”
“……不过陈柏看见我时肯定膈应。”
“我以前还真以为他讨厌我是因为我棋下得烂。”
“……虽然我的棋确实下得不怎么样就是了。”
李正德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起来,周遭寂静无声,只有他一人的声音在空洞中回响。
陈安道从未如此时此刻这般那么看不透一个人,李正德在他面前就有如一团迷雾,絮叨的每个字都被他拆分咬碎了去探究其深意,企图从中把握李正德的情绪。
可李正德就好像与平时没什么两眼,自得其乐地傻笑。
“我们山上以前就属我下棋最臭。”
李正德回忆着,“杨心问一开始完全不会,被我压着打了两天,他就不乐意玩儿了,后来也没机会再较量,对他我可是无一败绩!
那姚垣慕看着呆呆的,下棋竟然还行,跟我竟然不相上下!”
陈安道听着他的话意:“来日方长,和杨心问下棋并非难事。”
李正德便又傻笑:“那还是算了,再下我怕是下不赢他了。”
香燃尽了。
“师父!”
陈安道再想不出什么计策,他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,他没有办法了,双膝一折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,额头狠狠地磕在地上,没完地叩首,“此事关系重大,决不能——”
“不能擅自行事?还是不能任性妄为?”
李正德忽然打了个响指,一片昏暗的蛊中霎时亮起了一片金光,那金光带着些珠光宝气,衬得李正德的脸都透亮起来,陈安道的眼被闪了一瞬,看不清李正德的样子,只能听见对方那依旧没心没肺的声音。
“你和杨心问都被那什么画皮术给弄得元神不稳,再磕下去小心真磕出个好歹来,这之后还得靠你来收拾呢。”
之后?什么之后?李正德身死之后的人间吗?可哪里还有将来?哪里还有什么之后,炼狱之中只有无尽延伸的苦痛。
“师父……师父——”
陈安道惊慌失措,手脚并用地朝着李正德爬去,“李正德你给我停手!”
“诶,一个两个的孽徒。”
李正德笑着拎起那剑,手已不抖了,“你们都要活久一点啊。”
陈安道在那片刺眼的光里茫然地摇着头,他的前额被磕得稀烂,发带松散,他忘记了如何站起来,跪趴着朝李正德而去。
他想象不出李正德自刎的模样,毕竟他的师父那么胆小怕事。
可当那柄剑划过那脖颈之时,很快,很稳,血线绽开,如桃花怒放在不合时宜的地方,李正德最后看他的眼里没有怯懦和动摇,像是个真正的得道宗师那样镇静而慈爱地望着他,似是原谅了这世间所有的不公和苦痛。
“师父……”
陈安道伸手死死掐着李正德的脖子,企图将那些喷涌而出的血堵住,“你怎么会流血……你怎么……你怎么会……”
他连李正德受伤的模样都从未见过,从小到大李正德受过最大的伤也就是那次天涯咒。
“止血……要止血……”
陈安道想写凝血令,可那柩铃已被拔了舌并不在身边,只有那散发着魔气的棺铃,仿佛在庆贺着深渊归位而得意地震响,陈安道一把抓起那棺铃往地上砸去。
“住嘴!
住嘴住嘴住嘴住嘴!”
“你不能……不能……不能这样……你不能死……你不能……”
再度陷入黑暗的洞穴里,一声声喃语和呜咽淹没在海潮之中。
这里就像是龙卷的中心,宛如墓穴般的死寂,而在百尸蛊之外,万灵悲哭,群魔动荡,李正德亲手落下的七道鬼蜮封阵悉数消散,与春苗一同自漫长的冬日中苏醒的,是那些藏匿了十几年未敢露于人前的邪魔。
三宗齐鸣警山音,七门四十二家在各处封地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悉数开启禁制,各地听记寮急传烽火流金令,可在这全胜的妖物面前依旧如螳臂当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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