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出柳东所料,洪雨嫁给高明后他们过得很不好,他们什么都不缺,但是缺氧,偏偏就缺最要命的,氧。
他们一开始是梗在丁爷的问题上。
在柳东看来,丁爷是座山。
一个人活到七十岁了,如果你还没有活成山,乱云飞渡不从容,那你就是白活了。
丁爷还不到二十岁就当了美军的战俘,在战俘营里他就活成一座小山了,回国后那些喳喳哇哇的烦心事,把他活成了一座大山,换一个人,早就被整成天坑了,而丁爷却成了山,能用铁钉子和水果糖就酒而不显穷愁潦倒的窘迫神态,人微言轻却敢就任何事物直抒己见,且一针见血,何等样潇洒何等样的铮铮风骨,简直让柳东佩服得五体投地。
文化大革命时丁爷只挨过一次批斗。
从前有一部志愿军的电影,电影里有一支歌,歌中唱道:姑娘好像花一样。
有傻瓜批判这支歌,说姑娘好像花儿一样,招蜂惹蝶的不革命了?丁爷反驳说姑娘好像猪一样,你们就踏实了?就革命了?丁爷于是被揪将出来,作为残渣余孽斗了一回。
在韩战中历尽磨难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,他没想到祖国母亲已然给他扳起了通天大叫,他从首都划船来了成都,投奔一个当时很有权势的亲戚,那亲戚不冷不热地打发他到一家地方国营的餐馆当了小工,从此便不再有往来,但丁爷的那点儿底细,街邻街坊家喻户晓,在文化大革命中,把战俘很不好归类,红五类肯定不搭界,和黑五类又也不巴谱,有人就发明了一个“麻五类”
,把那些红黑之间两头不落实的可怜虫一网打尽,作为残渣余孽,成了批斗会上的“听用”
,黑五类的队伍不够整齐时就选拔一两个听用站上主席台,帮助批判者和被批判者双方都壮声势,这天却主要是批丁爷了,文化大革命的绊脚石丁大贵,作为听用的丁爷成了主角。
丁爷一上台就划船,把自己说得比刘少奇还坏,然后说姑娘肯定不能像花,那就成植物了,更不能像猪,那就成动物了,这样大家就更不踏实,姑娘应该都是铁姑娘,延河畔上的女石匠,铁锤手中拿,石砧明又亮,破顽石开大坝奋战在水利工地上,大家就笑一阵,最后也没有给丁爷说个所以然,都没有和牌这一把就黄庄了。
黄庄总是比我输你赢鱼死网破温柔得多。
丁爷没想到高明这回是给他扳起了通天大叫,见张和牌你划船?你窜无所窜。
大生活27(1)
高明总是很晚才回家。
生意场上的人,回家早了反而不正常,除非你把生意做倒桶了。
他喝得很多,东倒西歪地一边换拖鞋一边解领带,虽然洪雨早睡了他也还是要喊她:洪总,洪总!
洪雨从楼上下来,只穿了睡衣。
“洪总,给口水喝。”
洪雨给他倒杯水,坐在他身旁,轻描淡写说医生不让你这么喝酒,高明说医生的话能听,耗子药就能吃,噢,我都谈好了,按理说你是餐厅老板,这些谈判该你亲自出马,我先跟人谈,我算哪个庙的和尚?洪雨说我最烦的就是边吃边喝边说事儿!
取出一支香烟,点燃吸了两口,在法国水晶的烟缸里掐了,她掐烟的姿势,和李圆圆在监狱讯问室里掐烟的姿势一样高贵典雅。
高明说合同呢,噢在这里,你签字吧。
洪雨说你觉得合适你就签呗。
高明说你是法人,得你签,我跟你说你餐厅里的那些破事儿,我就帮你办这一回,下不为例,洪总,我还要一杯水,我们说好了,你的餐厅一开张,跟我就再没有一分钱的事,噢,我想起一件事来,我绝不为难你,反正你看着办。
你说。
丁爷,那个丁爷。
洪雨说丁爷咋个了?高明说你不能留他。
为什么?反正你是不能留他。
洪雨笑笑说,一个整天喝得迷迷糊糊的老爷子,你就容不下他,你也真是。
高明说我说过了,你是餐厅法人决定权在你,我只是建议,我有建议权吧?洪雨底气不足地说,那我要是否决你的建议呢?高明说,这件事我们就算说定了,你的餐厅,只要有丁爷在,我是决不再踏那个门。
洪雨怔怔地,丁爷把你得罪得就这么深沉?高明摇晃着站起来:
“我做人,两条原则。
第一,滴水之恩,涌泉相报;第二,睚眦之怨,不共戴天。
没有第一条,我活不到现在这么好,没有第二条,我长不到今天这么大。”
丁爷很喜欢去正在装修的餐厅,神气活现地指手画脚,他对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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