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时辰沈元嘉该回去了,但这雨太大,路上不便。
南燕雪擦了擦面上的水,将帕子扔还给沈元嘉,随口道:“雨天留客,沈公子迟些再回去吧。”
明明还是午后,天色却似日暮。
院里仆妇忙忙碌碌正备水,热药汤一桶一桶提进来,长廊上飘着一层寡淡的薄雾。
小芦将南燕雪卸下的薄甲和内衫抱出来,闻见这股热烘烘的药气,‘咦’了一声,道:“我倒忘了煮这驱寒的汤药,你们谁想着了?”
“郁郎中吩咐的,他还在灶上煮姜糖饮呢。”
南燕雪听见‘姜糖饮’这三个字,吁出一口湿寒气来。
穿着薄甲时她像只被骨头裹着肉的螃蟹,都不觉得会累会痛,这骨头一卸,人都软了三分。
不过,软在这暖和的药汤子里,南燕雪身上的不适都被模糊了。
内院、外院的大厨房都忙碌了起来,给乔五几人送了面好垫一垫肚子,又折回来准备晚膳,正碰见沈元嘉站在廊下。
翠姑这几日听多了孩子们抱怨沈元嘉严苛,下意识也成了学生,离得沈元嘉好几步远,问:“沈公子可有什么忌口的?”
沈元嘉转过脸瞧她,容长的脸儿,薄唇挺鼻,唇角微微下撇,显出一点倨傲,不过说话时的语调倒是有礼。
“客随主便就好。”
‘好看的男人和好看的男人也是不一样的。
’翠姑脑海里冒出几张截然不同,但都各有风姿的男人面孔来,最后想到范秦,‘老头子年轻时也像只白面馒头,只是老了像个黑麦馍。
’
她心思不定,便对沈元嘉这话望文生义,问:“您想跟着将军吃?可将军今日应该是吃郁郎中的小灶。”
早起东湖的渔户送来了极水灵的蒲菜,生吃都脆嫩清甜,错过这一回,再吃就要等明年了。
翠姑听郁青临讲,这蒲菜是蒲草的茎秆,藏于水下,想要摘得蒲草得下水去,淹在水里用弯刀去割,若是伤了根,明年就不会再有了,所以那一篓子蒲菜是极费功夫的,便照着市面上的价多给了几个钱。
午膳时,郁青临就用自家晒的虾米小杂鱼借味,炒了半篓让孩子们尝了,素素鲜鲜,连纯吃肉的辛符都觉得好吃。
所以翠姑想着余下的半篓蒲菜,郁青临十之八九会趁着新鲜做给南燕雪吃。
沈元嘉道:“郁郎中怎么还兼做厨子?”
“郁郎中上心嘛,再说了,药补食补都是补啊。”
翠姑道。
外院大厨房里已经蒸上了枣馅的馍馍,熬上了稠稠的小黄米粥,只沈元嘉意不在此,往南燕雪院里去了。
正院的灶上也热闹,郁青临正让仆妇用豆豉、葱白煎出汁子,趁热兑进黄酒里,微微一沸,立刻送到东跨院给乔五他们喝。
他手头在做的是姜糖苏叶饮,香气独特而辛暖,因南燕雪还有些脾胃气滞,所以这饮子会更对症。
眼下,南燕雪已经浸浴完毕,听小芦说沈元嘉侯在外头。
南燕雪擦着湿漉漉的一把头发,道:“叫他进来。”
沈元嘉进来时,廊上仆妇正将姜糖苏叶饮送来。
“给我吧。”
沈元嘉亲自把姜糖苏叶饮奉了进来,小芦唤了声沈公子,就往后头去了。
她将门帘放下半边,好隔来屋外潮气,屋里素净无香,只熏着一炉除秽避湿的艾叶。
南燕雪从屋里出来,穿着一身冷灰色的细麻袍子,湿发长眉显得格外黑浓,衬得她一双眸子分外生媚。
屋外雨声极闹也极静,沈元嘉心头砰砰然。
他与原配夫人婚后只相处了两载,虽也相敬如宾,可他更看重前程,所以大多时候都宿在书房苦读,想来也很愧对先夫人。
沈元嘉一守三年,虽是为了静心科考,也未必没有缅怀的意思。
他能中举也算有才,但放眼这江南东路一带,人才济济,他在其中也不点眼。
沈家能拿出来的只有银子,替他打点疏通也费了不少,银子丢进水中还能听个响亮,砸到那些大人的袖洞里,却是消无声息,这几年下来,沈元嘉的傲气已经被磨得只剩下表面浮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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