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话尚未说完,卫畴便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道:“竖子安敢多言!
此我之不幸,而汝之大幸也!
焉知我璜儿之死,不是你从中动的手脚?”
被亲生父亲当着众人的面公然训斥,还说出此等诛心之言,卫恒顿时面若死灰。
他本已陪着卫畴在这里守了两日三夜,也是水米不进,疲累至极,卫畴这几句苛责,更如铁棒般狠狠砸在他心上,令他素来沉稳的身形晃了几晃。
我再也看不下去,上前一步,跪倒在卫恒身边道:“父王此言差矣!
璜弟不只是您的爱子,亦是子恒的亲弟弟,他对璜弟的疼爱之心,并不比您少上半分。
璜弟初染疾时,子恒便问我仓公留下来的那些苇叶遗稿里,可载有治法。”
卫畴神情微变,一双虎目斜睨着我道:“尔此话当真?”
“儿妇绝不敢欺瞒父王。”
我重重顿首。
事实上,当卫恒问起仓公遗稿时,我亦有些惊讶,他当时所说,言犹在耳。
“我是不喜八弟,他从父王处所得钟爱,甚至比子文还多,可……可他总归是我的亲弟弟,亦是夫人的表弟,若他万一……不光父王会伤心欲绝,便是夫人亦难免伤心。
父王虽待我不慈,我却不能待他不孝,更不愿见夫人难过。”
他再是对幼弟心有妒意,为了他的父亲免遭丧子之痛,仍是盼着卫璜能早日康复,可是卫畴竟这样曲解他,实是太过不公。
我从袖中取出一片烧了大半的苇叶来,双手呈上。
“其实早在郭军师旧病复发之时,子恒便问过我仓公遗稿中可有治法。
当日承蒙父王恩准,许我将仓公遗稿自天牢取回。
我怕那些记录医案药方的苇叶经火焚之后,难以久存,已于月前将其尽数誊抄到绢帛之上。”
“可惜不知是否已被焚毁,我并未见过那些幸存的苇叶上有记载呕血之症的治法,而璜弟所患的烂喉痧,苇叶上虽有记载病名及症候,可惜到了最为关键的治法处,却被火……焚毁了。”
卫畴终于松开卫璜的尸身,抖着手拿过我呈上的那片苇叶残骸,凝视良久,血红的一双眼睛渐渐漫上一层湿气。
我之所以带了这苇叶的残片入府,原是打算若有机会,便问他一问,是否后悔当日对仓公所为。
可是见他如此难过,骤然间如苍老了十余岁,又不忍心再往他伤处再插上一刀,这才默然不语。
可此时,为免他再将丧子之痛全怪罪到卫恒身上,我却不得不道:“自来才高而运蹇,早慧而寿夭,想是璜弟太过聪慧,这才天不假年。
若父王不愿怪罪天命,非要怪责于人,那也当先思己过才是。”
“数月前儿妇替仓公求情时,曾问过父王,若是杀了仓公这等神医,不怕有朝一日后悔吗?请恕儿妇抖胆问您一句,您现下是否依然不悔?”
卫畴眸中厉光一闪,喝道:“大胆!
还从未有人敢如此质问于孤?”
卫恒察觉出他话语中的杀气,忙将我护在身后,昂首同他父亲对视。
姨母亦跪倒在地,颤声唤着卫畴的小名道:“阿瞒,你已然杀了仓公,误了璜儿的性命,难道还要再一意孤行,是非不分,让阿洛也屈死不成?”
卫畴身形一僵,缓缓侧头去看姨母,想要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,方举起一半,又颓然垂落。
他僵坐半晌,颓然长叹道:“想不到我卫畴纵横天下三十年,竟也有后悔的一天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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