譬如这人有一样怪癖,原不是高门贵子该有的。
赵元韫的书房不似寻常官宦人家满是墨香雅韵,反倒跟个市井木匠一般,摆满了大小不一的刻刀、木料。
这里头有天子棺椁所用的金丝楠木,有价比万金的海国沉香,也有道旁随处可见的枯树墩儿,零零总总不一而足。
赵元韫闲时偶会拾起工具琢磨一阵,却总不见他真拿出什么传世大作,至多不过是为成璧屋内添上个雕工精致的胡床、妆匣罢了。
成璧曾隐隐见他雕过些小像掩在袖中,便试探着央他为她也刻上一尊,却被他另起话头敷衍了过去,过后不再提及。
另则还有一样秘辛。
临楼王以世子之身承爵不过数载,已然大权独揽。
可若非是老王爷先前惊马摔伤,半边身子瘫在床上不能动弹,这王府大事本还轮不到他做主。
但在成璧看来,那老王爷哪里是病入膏肓,反倒可说是老骥伏枥,余威在矣。
最起码他呼喝赵元韫的声音还是中气十足,明明被幽禁在房内,却还隔三差五的拍碎个杯盏扔出窗外。
好好一对父子反目成仇,也不知所为何事。
那临楼王虽常被老王爷传入屋内捱上一顿斥责,却始终面不改色,整日与成璧风花雪月、赌书泼茶,优哉游哉的没个正形。
成璧一心复仇,偶尔有些焦急地询问进展,他却道是鱼已在罟,仍需巧计周旋方可收网功成。
赵元韫为人可恶,却与流氓匪类有种本质的不同。
他有能耐,有心机,亦有欲求,即便最放纵时眸色仍冷静如初。
成璧拿不定自己究竟在他心中有几分重量,说他情爱自己,他从没有半点顾惜。
若说不爱呢,却又三天两头撩拨着,不见腻味。
偌大的临楼王府连个通房姨娘都无,以他的身份,什么样的貌美女子不可得?她虽是容色过人,却还自忖当不得惑主的妖妃,且他这个主儿她看不透,不知所求,何以惑之呢。
偶有一日,老王爷趁着赵元韫不在府中,将成璧传入屋内。
“听闻吾儿思韫房里近日多了个美人,抬起头,给本王瞧瞧。”
老王爷赵诞强支着身子斜靠在迎枕上,嗓音呕哑。
他久未见光,半边身躯缩水成了一段枯枝,另外半边则还可窥见曾经横刀立马的健硕身影,极不协调。
说话时又直喘气,活像是脖颈里藏了只老鹄。
见成璧抬起头来,他打量片刻,昏黄的眼珠微微闪动,末了桀桀笑道:“还以为是什么惊世美人偷了吾儿的心。
原是成璧贤侄孙女儿。”
赵成璧不知该作何回应,又听得他道:“思韫的性情,我这当爹的最是了解,绝非温存良人。
你这小女娃娃可是被思韫拿住了把柄?是他迫了你罢。”
成璧摇头,“尔玉是自愿为皇叔侍妾。”
赵诞听得嘿嘿直笑,“天真的蠢货,与你那父皇母妃简直一个模样……以色侍人,与贼为伍,能得几时好?”
成璧觉得他不知所谓,许是憋闷久了有些疯魔了,便准备起身离去。
岂料老王爷却将一只杯盏扔到她眼前,墨汁似的药液溅了她一身。
“老王爷,您……?”
赵诞已躺回原处,眼皮耷拉下来,隐隐窥见其下眼珠正碌碌滚动。
“成璧丫头,难道不想知道,吾儿那三个王妃究竟是怎么死的么?你还算是本王看着长大的,万莫步上前人后尘啊。”
成璧心中一惊,愕然抬起双眼,他却闭目不言,仿佛已安然入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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