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警惕地上车,开到路口便叫司机回去,然后换坐黄包车,这才掏出粉盒补妆。
「跑慢点呀,我口红都抹歪了。
」
连唇色都是投其所好,她试探了几次,确认他喜欢樱桃红,也知道他顶讨厌那种紫黑的唇膏颜色,说像中毒。
张先生为了避免被妻子怀疑,也只是一如往常的装扮,不过他出门前总要立在镜子跟头梳梳头发。
里厢无线电台在唱绍兴戏,张先生也跟着哼了两句,偏巧这戏里也有个张先生,「我与他风雨相伴回山村,张先生伤心惨别心上人。
」
张先生仿佛被点名似的沙嗄一笑。
他太太就此察觉到了异样。
他太太是他在绍兴老家娶的妻子,农村人,因生了儿子才被接到上海居住。
张太太虽没有文化,却有女人天生的直觉。
当先生站在镜子前面梳头哼戏的时候,她知道,他外头有了「心上人」。
两人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幽会了一阵子,大概是张太太实在受不了他那副偷吃不擦嘴的德行,趁着那日孩子去同学家玩,偷偷尾随在先生身后跟了出来。
她因一双大脚干活,行动非常灵活,她坐在黄包车上的时候在想,这上海原来这样的大,车这样的多,人这样的美丽。
她从前自愿困在逼仄的石库门里,抬头一望是墙是晒衣杆是四方的蓝天。
她的大脚那样的自由,哪儿去不了?她偏偏心里缠了一双金莲,把自己困在三寸囹圄。
车夫停下来道:「太太,到了。
」
她不识字,指着一爿店问车夫,「好心你告诉我,这是什么店?」
车夫讪笑道:「嘿,一看看太太您就少出门嘞,这地是旅馆,西式的,你往前走一个路口,那有一家老店,便宜。
」
这车夫不是本地人,说着一口的京片子。
张太太心下一沉,付了钱,「谢谢你。
」
她的一颗心在肚子里狂跳,艰难地走了进去,木讷的停在柜台边,报了张先生的大名,旅馆老板一怔,来来回回将她一番打量,问:「你跟张先生什么关系?」
「夫妻关系。
」
「不对不对,张太太已经上去了。
」老板又打量着她与张先生实在不搭,再三确认,「你到底是谁?」
张太太索性泼辣起来,「我才是张太太,我倒要问问你上面那个张太太是谁?什么旅店,我看就是拉皮条的堂子!
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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