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秦和壮壮惶惶急急地顺着大街跑过去,心裏火燎燎地,踢得街道上的石子儿乱飞。
虽然大伙儿都叫「大街」,其实却名不副实,隻能算村子中央比较宽阔的大路而已,街道两边一家商店也没有,隻是每逢星期六的赶集日,附近的村民背着自家的稻麦,抱着自家的鸡鸭,还有自己烧制的土罐,自制的木炭……总之一切都是自己创造的东西,在街道两旁一熘儿排开叫卖,隻有这时候才有点「大街」的意思。
收割的季节它不过是大家的晒谷场,闲时便是小孩儿奔跑玩耍的运动场,街道中央那片宽阔的空地经常被生産队用来开会,运气好的话还会放上一两场电影,仅此而已。
这是贵州最东南的一个山窝子,湖南、广西、贵州在这裏交彙,全村总共百来户人家,这在当地算是大村了。
都柳江,也就是老秦家门口的大槐树的前面那条河,对岸就是广西壮族的村寨,沿着河流一直下去便是湖南;所以村子裏也是个大杂烩,从老秦家这边过来是广西人,中间是贵州人,另一端是湖南人,因爲三省的人在这裏聚居,所以就叫大融村。
王寡妇家正好在村子的另一头,她是广西人,丈夫却是湖南人,壮壮是湖南和广西的溷血崽。
老秦家是地地道道的广西人,是王寡妇的乡党,所以两人见了面特别热乎。
老秦和壮壮赶到的时候,月亮才刚刚升起来,壮壮的娘系着麻布围裙正在喂猪,浑圆的屁股翘在猪栏外,撒一把饲料,就用大木瓢「嚯啦啦」拌一下猪槽,嘴裏念念有词地招呼其他猪崽:「要吃饱!
要吃饱哦……」。
这些猪崽是她一年裏最主要的经济收入,庄稼的化肥、种子和平时的柴米油盐各项开销都押在上面了,所以这个快四十岁的寡妇把猪看得金贵,像哄祖宗一样供着。
见老秦迈进了院子,连忙把手中的活计撂下,喜笑顔开地冲进屋去端了一把小竹椅子出来,安放在院子中央月光照着的地方,「噗」地一下往上面喷了一口凉水,拉着老秦要他坐下。
她端了一大碗茶出来递给老秦,掂个小凳子在老秦旁边挨着坐下,捞起围裙的下摆在汗呼呼的脸上抹了几下,焦急地说:「怎么现在才来呀!
我可都急死了!
」
「一直跑着呢,太黑,路有不平!
」老秦喘息定了,掏出竹根做烟袋来,不慌不忙地从荷包裏抖出一小撮烟丝,捏成豆子那么大一丸在烟眼裏填上,划跟火柴点上,狠狠地「叭叭」几下,眼袋头上红红地火苗闪了两下,吐出一大口烟雾来,「我说怎么还没好啊!
没好?」他用烟袋指了指猪圈那边。
「哪个晓得呢,我都按你的方子做了,都喂了酸菜汤了的,还是不见吃食。
」她不安地说,「早上去花婶那裏要的酸菜汤,新鲜的酸菜汤!
」
「我就说嘛,这就怪不得我了!
酸菜汤要又陈又浓的,最好有个十天八夜的,才有药效!
」老秦撇撇嘴摇了摇头说,「按我的方子,一头猪还治不了啦?!
」
「快去,看看花婶睡了没有,问她再要些浓的来。
」王寡妇扭头对坐在柴堆上的壮壮说,壮壮蹦起来一熘烟跑了出去。
「都这这光景了,事情不会坏了吧?」王寡妇忐忑地问,声调裏充满了哀求,。
「莫得事,有我老秦在,莫得事!
」老秦把胸口擂得咚咚地向。
在这条街上,他是个响当当的能人,到山裏刮些树皮,挖些树根,摘些花草,就能治人,也能治家禽牲口,还会阉公猪公牛,一张嘴能说会道,小日子过得滋滋润润的,人也保养得比别人体面些。
「老秦哥,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,我哪时候怀疑过你的能干!
你说你的老鼠药是真的,果然就是真的,老鼠毒死了一大片,鸡也毒死了三隻,这么大个儿的猪也给毒倒了,半晌功夫就卧倒了,现在还在吐沫子儿!
」王寡妇说着,哭腔就拉了下来。
「哦——」老秦的头上热热的冒了一层汗,蹴下来用衣襟擦着额,说:「点个灯,快让我去看看!
」
王寡妇把手中的蒲扇塞给他,站起身来往屋裏走去。
在银子一般光亮的月光中,肥硕的大屁股在宽大的布裤子裏一甩一甩地左右晃动,布鞋上方露出巴掌那么大一截洁白的肉来,直看得老秦的心也跟着晃荡起来,魂儿一直跟着晃荡到屋子裏去了。
老秦吐了一口烟圈,长长地歎了一口气,这王寡妇怎么就不见老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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