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其实是一俗人,即使嗜茶,且嗜好茶,却雅不到哪儿去。
周作人说,喝茶须得瓦屋纸窗之下,清泉绿茶,用素雅的陶瓷茶具,同二三人共饮,得半日之闲,可抵十年尘梦。
这真是雅得很了。
可半日好茶,便能抵过十年实实在在胼手胝足的辛苦日子,说得也太轻松了。
我有时疲倦,想起人生漫漫长途,不知何时到岸,心中颇有些畏惧。
喝上一杯好茶,也许能给自己鼓鼓往前走的劲头吧。
伊渡:我觉得周作人所神往的生活方式是贵族化的,这种贵族化倒并不在于物质生活怎样的奢侈豪华,而在于它的丰腴、精致和无用,在于它的安闲与优雅。
你对这种人生态度是不是很认同?王跃文:我无法优雅。
我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乱世,在饥饿、贫困中长大,青年时代颇有点儿匡世济民的想法,又慢慢认识到自己的确虚妄可笑。
但终究不能闭目塞听,有时难免瞋目发指。
我是这种心性,自然就优雅不起来了。
但我很向往清明平和的境界。
优雅是一种外在的姿态风度,可以由环境熏陶和后天训练而得,无关乎内在灵魂。
戈培尔下达杀人命令时正欣赏着巴赫的音乐,还不优雅?我所向往的清明平和,则是一种理性智慧的人生态度。
这种境界说到底就是善于放弃,能够在滚滚红尘中毅然抽身而退。
我读夏目漱石的散文随笔集《梦十夜》,从他病中杂感《浮想录》中,领略到的正是这个意思。
伊渡:夏目漱石曾是极端愤世嫉俗的作家。
他的长篇处女作小说《我是猫》对人世的病态丑恶极尽讽刺,笔调辛辣,真叫&ldo;猫眼看人低&rdo;。
王跃文:对。
他的本名是夏目金之助,笔名漱石,取《晋书》中孙楚&ldo;漱石枕流&rdo;之语。
名字是很清雅的,他的性格却阴郁、愤懑、神经质。
四十岁后,他得了一场大病,从此一改往日性情,慢慢变得平和清明起来,倒有点儿符合&ldo;漱石&rdo;的本意了。
《浮想录》其实就是他的病中日记。
他说过在病中写俳句和汉诗时的心境:&ldo;我平日迫于事务,连简便的俳句都不作,至于汉诗,因为太烦难,就更无从着手了。
惟有像这般远远地打量着现实世界,杳渺的心底不见半点儿滓碍时,俳句才会自然而然地涌出,诗也乘兴以种种形式浮现。
这样,回顾起来,那段日子实在是我平生最为幸福的一段时期。
&rdo;
夏目漱石的俳句和汉诗写得怎样我无从评价,因为我实在是外行。
我所能领悟到的却是他病中所写那些俳句和汉诗中蕴含的意境。
伊渡:能和我说说你的领悟吗?王跃文:像&ldo;谛听蟋蟀声,想来已数夜&rdo;、&ldo;日日山中事,朝朝见碧山&rdo;、&ldo;伫听风声骤,落叶孰先凋&rdo;这样的诗句,只有一个&ldo;静&rdo;字在里头。
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!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,请尝试点击右上角↗️或右下角↘️的菜单,退出阅读模式即可,谢谢!